《人在香港回憶錄：“I am going to hit machine now.”》
上回提要（同本文無咩關係）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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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我表弟，花名瀨屎輝。
瀨屎輝細我一年。中小學嗰陣，每逢周日阿婆嘅仔呀女啊孫啊，包括我阿媽、舅父（瀨屎輝老竇）會一齊去阿婆度。我同瀨屎輝幾乎每星期見一次，大家又年紀相若，玩得好埋，冇咩隔膜。
瀨屎輝之所以叫瀨屎輝，當然因為佢瀨屎。人人皆曾瀨屎，不過瀨屎輝啲瀨屎事蹟特別驚天地泣鬼神，因此佢花名叫瀨屎輝。呢個花名連阿婆、舅父阿姨、甚至佢自己都承認。（我已經向健力士世界大全申請「一段有意思嘅中文有最多『瀨屎』一字嘅世界紀錄」，連埋上句共八個）
話說，佢三兩歲嗰陣，成個家族去澳門玩。喺大三巴附近，瀨屎輝突然急屎，但唔敢同長輩講。越忍越急越忍唔住，最後瀨咗出嚟……可能瀨嘅屎太大篤，啲屎湧出底衭、沿住褲腳跌出嚟，條友一路行、啲屎一路跌出嚟，十足十童話故事裏面啲小妹妹怕喺森林迷路、沿路放低麵包碎咁。
行喺最後嘅藍絲細姨好奇，點解瀨屎輝行嗰條路徑，一路有屎，最後揭發呢樁驚人嘅瀨屎事蹟。
又有次，瀨屎輝喺阿婆屋企玩學行車（而家冇人再玩「學行車」，因為傳說話唔安全同對發育唔好），同樣一路行一路屙，印出一條屎路來……
因為呢兩件「邊行邊瀨屎」事件，表弟奪得瀨屎輝呢個花名。老實講，呢四十年嚟我哋講以前啲嘢，先拎呢個花名出嚟回味（幾撚變態，回味瀨屎），絕少直接叫佢「瀨屎輝」。我平時叫佢叫全名，但寫呢篇文唔好用真名，所以稱佢為「瀨屎輝」。
2. 基本上瀨屎輝同我會一齊玩啲小朋友會玩嘅嘢，去公園捉依因、玩玩具、捉下波子棋咁。據聞而家啲小朋友一齊玩遊戲係玩串英文生字，啲父母知唔知「玩遊戲」同「懲罰」嘅分別…… 大時大節阿姨帶我哋去玩具店一齊揀玩具，於是我哋擁有嘅玩具都差唔多，變型金剛一部狂派一部博派、佢買處女座黃金聖衣我買北歐神鬥士八腳馬，我記得佢仲有六神合體同百獸獅王兩部合金。可惜表弟同我一樣，老竇老母唔肯買任天堂呢啲家庭遊戲機畀佢，所以我同表弟未去到超級老友（好似我同阿純咁）。舅父唔買遊戲機畀佢，話就話係因為表弟讀書成績唔好；屌，我讀書成績夠好，我老母咪又係唔肯買畀我。
每年嘅農曆年年初三，赤口唔拜年，瀨屎輝一家同我屋企會相約喺金鐘，搭巴士去海洋公園玩。阿媽同舅母預備好三文治等食物，等我哋三個嘩鬼（家姐、我、瀨屎輝）有嘢食。小學嗰陣有三四年，我哋兩家人都會喺海洋公園度過年初三。嗰陣海洋公園有兩大機動遊戲，過山車同海盜船，前者要排太耐隊冇得玩、後者唔知點解嗰陣啲人唔中意玩，於是瀨屎輝同我不斷玩，玩到嘔為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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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 瀨屎輝同我年紀相若，阿婆父母阿姨親戚拎嚟互相比較，無可避免。基本上任何細路，佢哋都會拎嚟比。拎嚟比嘅議題，來來去去亦只得「考試成績」、「聽唔聽話」同「乖唔乖」。
其實「乖唔乖」、「聽唔聽話」好撚虛，最終都係去返「考試成績」。「考試成績」凸出，名列前茅，做咩都自然係「乖」，曳嘢被無視；「考試成績」差，自然係「唔乖」、「唔聽話」，任何缺點皆被無限放大。我冇聽過長輩對細路嘅評語為「好乖但讀書成績好差」、「好曳但考試好叻」。無，呢幾樣嘢，講到底只係「考試成績」。即係，啲女人話男友「唔夠上進」、「唔勤力」，講穿咗即係「冇錢」。你有冇聽過人話劉鳴煒唔上進？條友過去 17年冇打過一份唔靠關係而取得嘅工作，有幾上進？（諗真啲，佢又再點上進啲？投胎做李嘉誠個仔？）
4. 由細到大，我讀書成績比瀨屎輝好。於是，喺長輩們心目中，我係乖仔，瀨屎輝係壞孩子。作為玩伴，我冇理佢係乖定曳，反正阿婆家族得佢一個同我差唔多年紀，個個星期見到佢，唔同佢玩唔通自己玩手指。
瀨屎輝被視作壞孩子，我認為一半係事實、一半係觀感。除咗周街瀨屎，條友又真係做過啲幾驚天地泣鬼神、又好撚搞笑嘅嘢：
— 佢小學放學會去阿婆屋企，等父母放工再接佢走。條友曾喺阿婆屋企打173173173玩咩「井字過三關」同「秘密任務」，日日瘋狂咁玩由蔡和平提供器材嘅遊戲熱線，每六秒六毫，結果玩咗張千幾蚊嘅 IDD單出嚟。之後有段時間佢被禁止掂屋企個電話……
— 到中學，有次佢喺地鐵站遇到摩門教教徒向佢傳教。有個識講廣東話嘅洋人傳教士問佢：「你去邊？」，瀨屎輝諗咗一諗，然後好認真答佢：
“I am going to hit machine now.”
洋人錯愕：「你講乜嘢？」
呢次輪到瀨屎輝錯愕，反問佢：「吓，你係咪鬼佬嚟？我而家去打機啊，hit machine都唔識？」再絕塵而去。留意，佢講 hit machine唔係玩嘢，而係真誠地認為打機嘅英文係 hit machine……
— 我中六嗰陣考多次會考，中英經濟三科，成績好啲較易入大學，瀨屎輝正正當年考會考。考完中英數，喺阿婆屋企見到佢，我問佢識唔識。條友話「屌，啲卷好易之嘛」……結果條友會考1分。
我真心膠問佢：「你嗰陣唔係話啲卷好易咩？」
佢話：「我都唔識，入去鳩填完選擇題就走得，梗係易嫁。哈哈哈哈哈。」
以上嘅嘢都係頑皮、唔讀書之類，絕對稱唔上「壞」。瀨屎輝唔中意讀書，又懶，欠交功課、留堂、記過乃日常習作，舅父（佢老竇）打嘅打、鬧嘅鬧，初時好似有啲效用，日子耐咗又故態復萌。類似嘅故事，並不陌生。
當你被冠以「壞孩子」嘅稱號，喺長輩心目中做咩都係錯、壞，又加強佢哋嘅壞觀感。惡性循環，沒完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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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 我呢？
我只係……不討厭讀書，亦唔想畀人煩我、話我唔讀書。
我一直只當讀書係任務清單上其中一個任務，唔討厭、亦稱唔上中意。有功課就做、要默書考試測驗就溫書，好好睇睇完成佢，唔使畀人煩。保持到喺中上水平 — 反正小學考試成績冇排名，唔做多唔做少。
阿爸冇接受過正規教育，最叻嘅英文係講數目同價錢；阿媽讀到小學五六年級，同洋人印度人能作簡單溝通，不過去到我小三，佢已經無時間精力睇我功課同幫我溫書。我只能夠靠自己 — 有時候靠家姐，佢嗰陣讀全日制中學我唔係太多機會接觸到佢。
放學後，我返到重慶大廈或者屋企，自動拎啲功課出嚟，嗱嗱臨做完佢，仲要確保無錯無漏。第二日要默書，做完功課自己溫幾次書，確保唔好唔合格。因為我唔可以錯過四點鐘開始睇卡通片，趁電視賣廣告就執埋書包。
你要我今日總括細個陣做嘅嘢，簡單嚟講就係「唔好因為做漏功課、默書唔合格而畀阿爸阿媽鬧同煩」。做晒功課，阿媽唔煩我之餘、又真係畀我睇卡通片，久而久之我每日皆自動自覺完成任務。即係，如果睇卡通片嘅條件唔係「讀書做功課溫習」而係「拖地洗衫」，我都冇乜所謂，有卡通片睇就得。但又唔可以做得求其拿西喎！因為畀人發現做漏做錯，佢又會煩你，你做漏一次，阿媽日日都提住「你係咪肯定做晒功課？你上星期做漏咗健教科個作業喎（明明三個月前嘅事嚟）。」所以仲要出盡力做，唔好畀人捉到錯漏。
功課做妥、書讀好、成績考得中上，避免長輩找你麻煩之餘，仲可以隨心做自己中意嘅事，仲有咩好投訴？
後嚟預科想考入香港大學，除咗因為張五常，多多少少係因為唔想煩：唔好再日日咦咦哦哦叫我入大學，我一入就入香港最好嗰間，得未？
6. 到中學，我已經真切感受到讀書成績好，等同有特權。
— 藍絲細姨喺家族中當時讀最多書（理工學院，紅磡嗰間，唔係麻省嗰間）。佢喺屋企話語權最強，講嘢最大聲最惡。直到今日。當然，佢喺眾兄弟姊妹中搵錢亦係最多。
— 老師偏心。偏心有兩個層面，一係老師會偏心成績較好嘅學生；二係老師會偏心高年級嘅學生。違反雞毛蒜皮校規嘅嘢，梗係一視同仁；但遇上聚賭、打架呢啲大鑊嘢，高年級高材生同低年級曳仔同犯一罪，懲罰肯定不同。高材生受嘅懲罰必定較輕，老師仲會同佢講「你唔好同其他同學講你只係記咗個缺點」。
— 長輩偏心：如果我同你講我感覺唔到長輩們因為我成績較好而對我偏心，係呃人。但我冇特別去爭，只係低頭讀書 — 總不成因為長輩們偏心，我要刻意讀書差啲，等大家待遇好啲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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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. 直到今日，我依然唔知從瀨屎輝嘅角度出發，「有一個讀書比自己好嘅表哥，親戚拎嚟同自己比較」，心情究竟係點……諗真啲我都痴撚線，除咗「唔好受」同「都慣咗」，仲可以有咩感受？唔通覺得好開心咩。
我從嚟唔敢將讀書成績好，完全歸功於自己，畢竟一個人「成功與失敗」（先唔好講「成功與失敗」嘅定義人人唔同），除咗自身努力，外在環境嘅影響亦非常巨大。呢堆外在環境，包括父母、朋輩、師長、隔離屋小明係咪朋黨，亦有運氣嘅存在。
瀨屎輝唔中意讀書，成績亦唔理想。但呢個係咪純粹佢一個人嘅責任？我覺得唔係。例如，佢讀中學，班主任係舅父嘅朋友。你以為朝中有人好辦事……點知班主任變鳩態嘅，對瀨屎輝要求不合理地高，成日罰佢，有次更加喺瀨屎輝嘅生日罰佢留堂……究竟你要幾變態，先會喺學生生日留人哋堂？「生日冇特權？」唔好玩啦。當時對表弟有冇造成陰影？父母若然學歷較高，或自己親自湊仔女，對兒女成績同成長又有冇幫助？
我冇因為自己讀書叻啲，睇唔起瀨屎輝，更冇認為自己係咩好榜樣；亦冇持住自己係乖仔喺長輩面前作威作福，爭寵嗰類嘢。
瀨屎輝同我，只係一路自我地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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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. 瀨屎輝同我，轉眼已經成年。
長輩拎我哋比較嘅行為不能改變、瀨屎輝同我嘅成績無法更改，我哋兩老表亦絕少提及任何有關讀書嘅嘢。總之，大家一齊過得舒服、玩得開心就得。
我大學時終日流連卡拉OK同酒吧，有時會搵埋瀨屎輝一齊玩。讀碩士退出「阿純酒吧聯誼會」後，瀨屎輝同阿純等人仲有出去玩。同阿婆一家出街食飯，食食下佢同我會溜出酒樓門口，匿埋食煙。大家滿身煙氣返到位，眾人皆以為我陪瀨屎輝食煙。甚至有幾個長輩一直知我食煙，從來冇出過聲，反而有叫瀨屎輝戒煙，或者話佢好食煙。
會考畢業後，瀨屎輝輾轉入讀珠海書院、進修過電腦，做過幾份工作，最後喺朋友介紹下搵到一份收入唔錯嘅工作。佢嘅工作量同香港經濟增長息息相關，偶爾同佢吹水，會知道最新嘅經濟狀況。有時，佢比我知得更多更快更清楚。
去到廿幾歲，大家嘅路已經定咗，好定唔好，再比已經無意思。長輩終於停止比較究竟邊個乖啲。
9. 瀨屎輝喺2010年尾、2011年頭結婚。結婚前兩日，阿純班人喺尖沙咀某大廈嘅天台幫瀨屎輝搞派對，我都有去。
條友企喺天台，食住純薄萬，望住天文台道啲婚紗舖，一臉愁容同我講：「老表我好擔心結婚、好怕唔識做人老公，日後有小朋友又怕唔識做人老竇。」
我同佢講「做人老公我唔識教你咧。至於做人老竇，唔識做咪帶套囉。」
結果唔夠一年，佢個女出世。佢應該冇聽我講要帶套，哈哈哈哈。
大家有各自嘅生活，瀨屎輝同我偶爾會 whatsapp一下，吹下無聊嘢。眾人逢星期日去外婆屋企嘅習慣，喺我哋畢業出嚟做嘢後，慢慢消失了。不過，大時大節，冬至中秋年三十端午，大家仍會喺外婆家聚聚，一年總見到三五七次吧。見面無咩好傾，一係講咸濕嘢、一係講打手遊 — 嗰隻仆街手遊BFB（Barcode FootBaller），其實係瀨屎輝介紹我玩。後嚟多數講瀨屎輝個女嘅嘢。
2014年9月28日，星期日。
呢日係瀨屎輝個女生日，主編、我，仲有其他屋企人，一早去咗阿婆度同阿女慶祝生日。
下午六點幾，去到酒樓，我為食煙，開席前同主編鼠咗出去。食食下手機彈嚟一串通知：
「警方於金鐘發放催淚彈」
結果我同主編等唔切開席，飯都冇食，離開荃灣去咗金鐘。我仲記得喺地鐵停站落車，車長開咪同乘客講「希望你哋安全，wish you luck」。
2019年，我退出咗所有親戚群組。我都唔記得係咪2019年嘅事，總之，之後我刻意唔搵親戚朋友，刻意低調，刻意唔講畀親戚知我離開。因為疫情，唔拜年、唔見面亦容易搵到個冠冕堂皇嘅借口，回頭睇，武肺都起碼有一個好處。
到最後，留喺香港睇住啲長輩嘅，係佢哋心目中「曳孩子」嘅瀨屎輝；一句拜拜都冇講句飛咗去外國嘅，係「乖孩子」嘅我。瀨屎輝結咗婚，生咗個女（家族唯一一個第四代人），有份穩定職業，有間居屋有架車，得閒仲渣UBER搵下外快。
從長輩自身利益出發，咁多年嚟所謂「乖」同「曳」，毫無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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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此系列不定期連載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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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順帶一提，我舅父其實有另一個仔。不過嗰個人嘅職業係畜牲，而我絕不承認畜牲係親戚。人渣如我阿公仲值得一寫，有啲嘢人渣不如，只係畜牲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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